栀夏

赠一缕霞光予暖阳

【辞浅】游山恋

书画家柳辞×山灵叶浅秋,无差,内含背景板沈飒华×云玲,可自行脑补剧情w

送给亲友@沐叶 的礼物,生日快乐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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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

柳辞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山林间。

胧云山行道弯绕,地广人稀,却是来往城内外的必经之途。十四岁的柳辞奉父亲之命下山去镇上打酒,返回却意外失了方向。她在林间兜兜转转,怎样也找不到出去的路。

随着时间推移,日暮西沉,山里逐渐起了雾,视野被铺天盖地白茫的完全遮住。赶路无果,她索性寻了个树桩坐下,不经意想起这座山有过精怪的传闻。相传它们呼出的气在夜间凝结成为云雾,使行人失去方向,终身被困山林难以离开,此山也因此而得名胧云。

但传说毕竟是传说,柳辞自小在山边长大,从未见过任何妖怪。而等到天光乍破,这场大雾便会散去,她就能顺利回家。现在最重要的,只是顺利熬过这几个时辰。

她回忆着从老者口中听到的那些飘渺故事,回神已是月上柳梢,阵阵寒气侵袭入衣。那时寒露初过,气温骤降,瑟瑟冷风自秋日归返,浸染了初冬的入骨凉意。柳辞打了个哆嗦,指节撞上酒壶,划过刹那的微凉。

对了,喝酒可以御寒,大人们曾这样说过。她犹豫再三,试探性地拔开酒塞,凑过去小抿一口。随即被入喉辛辣刺激到,止不住地咳嗽起来,连带着酒壶晃动,打湿了衣物。

浓郁的酒气弥漫散开,好不容易平复呼吸,她气恼地正要把木塞按回去,却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块一人多高的青石。它开始就在那里吗,还是突然出现的?柳辞有些恍惚。她没有注意到的是,围绕身边的雾气,隐隐有了散去迹象。

白发少女从石后慢慢踱步而出,她看来与柳辞年岁相仿,一身烟青单裙几乎融入寒山色彩之中。身上既无配饰,也无过于复杂的装束,连斗篷都没披一件,仿佛毫不畏惧寒冷。

她微笑着对柳辞伸手,眼睛却不直视她。柳辞低头去看,只见她手心不知何时托起了一对小巧玲珑的青玉酒盏。“你酒洒在地上啦,香气散了很远。那样醇厚的美酒,可不要浪费才是,不如在此处陪我小酌一杯?”

柳辞怔住,方才饮下的那口酒隐约起了效果。面对并不认识的人发出邀请,她本该怀疑婉拒,如今却轻易地应下了她。“好啊。”话音刚落,毫不意外看见对方那一瞬亮起的双眼。纯澈而欣然,不带一丝杂念。


二、

明明是她提出的邀约,但饮过三杯酒后,白发少女便晕乎乎地靠在了她肩膀上,戳戳绕绕,似乎对柳辞的黑发起了极高兴趣。余光瞥见自己的白色长发,有了新的想法。

另一人好不容易适应了清酒的辛辣回甘,注意到她的动作时,为时已晚。黑发与白发被人用极精巧的技艺编成了一股,缠在一起密不可分,始作俑者缩成一团依在她身侧,含糊不清地眯眼微笑。柳辞无奈地叹口气,放下酒杯,按按太阳穴开始解两人编在一起的长发。

等她终于分开了缠在一起的黑白发丝,醉意也被寒风吹散了大半。此时此刻,后知后觉的疑惑从心中接连冒出来。她戳戳还在熟睡的白发少女,明白她绝对不会是人类。但那又会是什么?山鬼,还是妖精,或者传说中的狐狸?但她好像没有害我的意思……

她想得那样入神,没注意到自己把猜测说出了口。少女揉揉眼睛,从她身上爬起来,含糊不清地纠正她的说辞。

“是山灵啦。诞生于这山脉之间,负责守护此处的精怪,所拥有一切都来源于山。所以既不会吃人,也不会伤人。”她表情认真,对上柳辞眼睛的时候卡了壳,后知后觉:“啊……你居然是能看到我的吗……?”

现在才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点,都已经是喝过酒,还让对方靠过的交情了。柳辞腹诽,但也获取到了想知道的信息:“难道平时路过山里的人们,都看不见你?”

“是啊。”少女大大方方地点头,根本不认为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。“能在清醒状态下看到我的人,你是百年来第一个。”她眼角带着未褪尽的酡红,淡金杏眼圆而清亮,更衬得面容精致,宛如精雕细琢的羊脂白玉。

柳辞一不留心,就被这美貌晃了神,心中暗暗唾弃自己的颜控,却终究没忍住,捏了捏那张皎好的面庞。和想象中一样柔软。

她收回手,对方倒也不在意,趁尚未清醒,几乎有问必答。柳辞换了个姿势让她靠的更舒服些,继续抛出问题。“ 你叫什么名字?既然你是胧云的山灵,知道该怎么出去吗?”

闻言,白发少女突然失落下来,不知是不是错觉,林间气温降的更低了。“不知道哦。山灵来源于山,没有名字,终身不能离开这里。所以我并不知道下去的路。”她歪头蹙眉想了想,又很是欣喜地抬头:“除非有人把心献给我们。拥有了人类的心,就可以离开了。”

柳辞一个激灵,这才意识到自己旁边靠着的不是什么无害的小动物,而是山间精怪。若非对方及时补上了下半句话,差点一个手滑把她推下山。“不过在你之前,还没有人能看到我。更何况要相爱,才能得到心。”

原来不是真实意味啊,她长叹口气,挥掉脑海中联想的血腥镜头。伸出的手半途拐了个弯,顺带揽住了少女。趁天色未明,两人都没醒酒,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:“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吧。有了名字,灵魂也就有了归处。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。”

她没有回答柳辞,但霎那间灼灼的眼瞳就已替她做出了回应。柳辞努力回想看过的诗经典籍,最终决定简单明了一些。“那,我叫你浅秋如何?现在正是秋天。”

“……真是个好名字啊。”

山灵姑娘,不,浅秋顿了顿,细细咀嚼这两个字,微笑着为她酙满酒盏。青玉碰撞,空灵的乐声在山涧回响。“来,我再敬你一盏。”

“敬什么?”柳辞也笑着问她。这个时辰,估计父亲也不需要这壶酒了吧,不如款待友人。浅秋微微挑眉,无需思考,两人同时脱口而出。

【敬相遇,敬逢友,敬知己。】

待这一壶酒见底,柳辞交到了一位奇特的朋友。醉意散尽,崖边天光破晓,覆盖周遭的浓雾也逐渐散开,下山的路径在一片白茫中缓缓浮现。她告辞浅秋,独自起身下山。白发少女半靠在青石旁,遥遥地朝她挥手告别。

随后,如同来时那样,她同那块青石一道隐没了身形,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。柳辞想,但这却是真实的。她晃晃手中的酒壶,空空荡荡;又托起袖中那只青玉酒盏,弧光流转中散发着剔透光彩,一看便知并非凡物。

浅秋最后将这只酒盏留给了她,作为相交的礼物。纯青碧玉在山中何其少见,原主却毫无怜惜之意。“下次再见,还会派上用场的。”她这样说,笑着晃了晃自己的那只。

柳辞小心地把酒盏收入怀中,确认不会被发现,这才启程回家。山风迎面刮来,不似昨日那般冷冽,反而更掺着了几分温暖。就好像是有人嘱咐它们,要善待自己的朋友。她一路下山,一路回望,途中晨风始终没有停歇,仿佛希望她能在这里多停留几步,不要离去。


三、

“你知道山灵不能拥有名字的吧?”柳辞离开不久,奔涌的溪流忽然变幻了形态。亚麻色中长发的女子自溪中汇腾而来,涟漪化为身上一袭碧纱长裙。她站在不远处,饱含怒意与不解的明眸直直盯住胧云山灵:“妖的名字是一种咒,尤其对你们而言。呼唤山灵名字的人,拥有与他们定下契约的权利,任意驱使山灵为己所用。”她看对面白发姑娘面色平静,连眼都不眨一下,忽然泄了气。“云妹不可能没跟你说过。”

“这些事云铃阿姐很早就告诉我了。”浅秋原本镇定的表情听到这句产生了松动,主动上前安抚对方道。“阿辞不知道,我没告诉她。”

“这就叫上阿辞了……”碧衣女子,真实身份为湖妖的贺潇长长衰叹一声,颇有些女大不中留的意味。“我途经这里九百年,先是云妹,然后又是你……怎么总是那么任性?”

她看看低头不语的浅秋,少女以沉默应对这个话题。只得望向天空,目光悠远怀念。

贺潇话中提到的云铃,原为胧云上一任山灵。这种自山间幻化的精怪不入妖谱,不为人识,生性单纯却容貌极美。他们自诞灵起不能离开生活的山脉,每当触及界限,都会被一层透明坚韧的屏障阻拦。除非得到属于人类的真心,才可以踏出山外。而若离开大山逾一年之期,山中将诞生新的山灵。上任将失去所有属于精怪的能力,同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。

起初,在第一任山灵离开后的那些年岁里,云铃一直守护着整片山脉,东行汇海的贺潇偶尔路过,陪她小坐闲聊片刻。这样的时光直至三百岁那年,她无意搭救了一位将军。

向误闯者施以援手,对她来说本是最平常不过的小事。可出人意料的是,对方竟能看到她。将军被留在山中养伤,二人相依相伴的几个月中,逐渐生出了朦胧情愫。得到真心的山灵也在她痊愈后,追随她一道离开胧云山。

这一去,十年未归,生死飘零。起初还偶有寄信,再后来却连音讯也断了,下落不明。浅秋,就是继她之后第三任胧云山灵。

贺潇本以为这次能长久平静下去,却不想白发少女比两位前辈更过分,仅守山三十年,便任由人类姑娘为自己取名。回忆结束,她嘀咕几句,忍不住道:“云妹至少明白对方也爱着自己,才愿意托付一生。但你刚活了三十个年头哎,真的知道什么叫喜欢吗?”

“不知道啊。”这个问题上,浅秋表现得十分理直气壮。不等贺潇气哼哼地敲她,又接着说。“山灵没有心,也不知情感。我确实不明白什么叫喜欢,而且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。但和阿辞相处时,我满心都洋溢着欢欣和喜悦,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。”

“她说如果孤单,她可以成为我的朋友。云铃阿姐提过如果有人想跟你做朋友,就一定要把她留下来不能放走。我想留住她,又担心她不会愿意。我知道人类重情谊,索性放她离去。”

柳辞所知的那些故事,并非空口无凭。如果山灵愿意,他们可以维持浓雾,或制造幻象,从而将人类困在自己的领地里。胧月山地域广阔,其间山灵更是能力强大。

但无论云铃还是浅秋,都不曾这样做过。

贺潇长久沉默,缓缓抬手扶额。我的天啊,云铃你究竟都教了她什么!想到对方也是毫无恋爱经验的单纯精怪,更加窒息了。

我只是一片安安静静的湖,从这里流淌而过,连话本子都没看几个,为什么要给人家做恋爱咨询啊!她无语凝噎,决定把这一切都推到第一任山灵身上。若非她有意让自己途经胧月,若非自己欣然答应,就不会有今天的问题了。

她毕竟是浅秋的朋友,而她心意已决,时至今日任何劝阻都是无用功。离开山林前,贺潇眼神复杂地望着她,声音很轻。

“胧云山不能再失去山灵了。接连两任……若你离去,它失去灵气的滋养,必将崩塌。”她说。
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浅秋这样回应她。


四、

柳辞信守承诺,那之后每过一段时间,她都会上山来看望浅秋。偶尔还会给她捎来山下铺子的各类点心。白发少女从没尝过这些美味,尤其初尝山楂片时,酸得整张脸皱成一团,却还是忍不住往嘴里继续放。柳辞忍俊不禁地偏头,感觉这副场景自己能记一辈子。

她就用这种方式,一点点教会山灵姑娘有关人类世界的事情,礼乐规范。她学的很快,却偶尔在她讲起山外世界时,露出迷茫的神情。

“那里一定很美的吧?”柳辞永远忘不了她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的浓浓艳羡,又不知该怎么安慰。渐渐地,连她也很少提起这些话题了。

转眼间,又是四载光阴。成年礼那一天,柳辞瞒过家人,上山寻了浅秋,带着从山下新打的桃花清酒。还是当年的那壶酒,其间光景变幻万千。两人一盏接一盏地对饮,都有些醉了。

她看着山灵姑娘,她的样貌从未变化过,宛如初见,这是山脉赋予她的礼物。反观自己随着年岁增长,无论身高或是见识,都已远超于她。她回想这几年的时光,不知哪里来了一股莫名的勇气,促使自己开口。

“浅秋,想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吗?”

几乎音节出口的刹那,柳辞就后悔了。这些年来,她们不是没有尝试过离开山林。但每每走到特定的位置,她尚能正常来往,浅秋就已被挡住,对她露出抱歉的笑容。强闯不成,二人也只得悻悻而返。

“嗯,一定是想的吧。如果我是人类,就能和你一起去,那些你对我讲述的地方。”她朦胧地抬头看柳辞,眼睛眨了眨,忽然落下一滴泪。“但我又不能离开呀,太不负责了。”

“诶诶,别哭啊……"她这一掉泪,属实把柳辞吓得不轻。交往那么多年,她从没见过对方哭泣,白发少女总是笑着,似乎很开心的样子。如今却被三言两语说哭了,她在心里唾弃自己,赶忙安慰她:“终有一天,我定会带你好好去看这个世界。以青山为证。”

“我才没哭呢!”山灵姑娘乱抹了两把泪,意识到柳辞完全误会了,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几句,为自己辩解。“山灵与山相通,这是快要下大雨的前兆啦!我去找个山洞……”

距浅秋顺利找到挡雨的地方不久,瓢泼大雨便从天而倾,豆大的雨珠连成珠帘,敲击在树叶、水面和石头上,发出轻重不一的响声。雨越下越大,越下越急,这些音节逐渐连成乐章,像是奏响独属山林的乐曲。

柳辞在岩石下伸出手,接住一滴雨,心中暗暗感叹起山灵的神奇。居然连这种自然气象都可以预知到吗?还没去问,就被人抢先回答了。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!”浅秋气呼呼瞪了下她,“只是下大雨的时候才会有预感啦!气象属于山又不完全属于山,我们能知道的很有限。”

“那你感到难过时会哭吗?”柳辞不禁好奇。但她听过这话后,迷惑地回望,目光充满关爱:“阿辞你好好想想,山灵没有心和感情,又怎么会难过悲伤呢?”

“也是啊。”柳辞笑笑,不再多言。听着沙沙作响的自然音乐,和山洞外满帘雨景,同她聊起近些日子所行所感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刚才一瞬间,内心划过了名为失落的情绪。


五、

虽然曾许下那样的誓言,但说到底,柳辞并不知道该怎样带她离开。寻常方法都被试了个遍,她们甚至尝试过强闯,可无论火烧刀砍都对内层屏障起不了一点效果,仅是徒劳。

而不寻常的方法……思及此处,柳辞又叹了口气,她并非不愿尝试。可是,为此轻易地托付一生,对她和浅秋都不是什么好选择。尤其是对方还并不懂得“喜欢”与“爱”的区别。

可这样说来,就又有些古怪了。常理而言,山灵需要得到人类的真心,却不必付出真心。既然自己已经……那为何浅秋不能做到?她也询问过这个问题,得到白发少女半失落半忧虑的回答:“因为我,恐怕会成为这座山最后的山灵。所以它不会再那样轻易放我离去。”

胧云前后共有过三任山灵。一者亡故于三百年前的天灾,一者随同爱人踏上战场疑为战死,皆非自然更替。本该由山灵滋养的土地,却反过来用存储不多的灵气赐予山灵新生。面对最后被它寄予希望的浅秋,更是严加看护。

除非她能真的明白爱,了解爱,与某个人真心相通,否则根本无法离开山脉。而这对天生不同感情的山灵来讲,简直是无稽之谈。

那么,究竟还有哪种办法可以做到呢?

灵感在某个午夜与她不期而遇。那天,近郊一户人家举办婚礼,锣鼓喧闹,主人家为彰显仪派,特意请来了城内有名的乐师。浅秋向来没法参加这些祝礼,可随着琴弦奏响,她的神色也庄重起来,跟着调子轻轻哼唱。

“今天对那些人来说一定是很隆重的日子,新娘子是不是穿了红衣服,还戴着金钗?”虽然这些柳辞在山下早已亲眼目睹,可真正从山灵姑娘口中说出,还是让人有种错乱感。

她也看出了友人的疑问,不好意思地笑笑,语气仍然轻快。“是因为声音。风把歌声和欢笑送到我的耳畔,好像亲眼所见一般。就像你跟我说过的……音乐,可以传达风景。”

音乐可以传达风景。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,柳辞不禁懊恼起来。自己怎么会忘了呢?艺术,从来都是一种最好的传达方式。

她在次日清晨辞别浅秋,直言要去更远的地方,寻找让友人见到外界风景的办法,一去不返。书信虽从未断过,浅秋却对她所做之事一无所知。她像往常那样守护山脉,偶尔登上最高的山顶,遥望山外的世界,等待友人归来。

直至四年过去,柳辞二十二岁时,她才重新回到胧云山。此行,她并非空手而来。打开随身行囊,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大堆画卷,以及颜彩。其中部分卷轴已被精心绘上各类风景,山水花鸟,而另一部分仍是空白。

“这是什么?”她展开离自己最近的那幅,随即被充斥视野的素白晃了眼睛。柳辞帮她展开那幅拉到一半的画卷,画上的景物完全出现在两人眼前,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。


六、

那是一座山。

不,单独这样描述,或许不够准确。那是一座被笼罩于冬日飞白下,银装素裹的雪山。它圣洁而神秘,四季风景都在这片银白中隐去了踪迹;它纯粹却不单调,浓墨勾勒出近处一树红梅,成为整张画卷唯一的亮色。仅是看着,就能感受寒意扑面而来,嗅到雪下红梅的清香。

浅秋不曾见过这般漫天飞雪。胧月山处中原,并非极寒之地,就连冬日也难能见到雪花。她一句评价也没有,只是静静地,痴痴地望着画卷,指尖轻抚过干涸的笔迹。千言万语,最后只化作了一句轻叹。“这雪景,真美啊。”

“这是千里之外的玉雪山。附近接近寒带,因此一年四季,山顶冰雪都不会融化。”柳辞描摹画纸,对她讲述道。“我登上了最高的主峰,难得可贵的是,在这了无人迹的冰原中,居然有梅花盛开。因此我把它们画了下来。”

她接着拿起另一只卷轴将其展开,画上景致依然以雪原为主,核心却换成了人物。白发苍苍的老者笑容朴实,另有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趴在他肩头,十分天真无邪。“下山时,我遇见了这位老人,背着自己的小孙子,也是去看雪。我帮他背了一段路,临别时提出可否作像的请求。他爽快地答应了,还同意为我题字。”

说罢,她指着卷上潦草行书,一字一句地教浅秋读道:“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。

山灵少女模仿她的发音,不一会儿便能通顺诵读,按耐不住欣喜之情,求知若渴地追问:“阿辞,这几句话,是什么意思?”

柳辞微微停顿,她本想告诉她这并不是全诗,需要结合下句方可全译。但她猛然回忆起之后的下半句。只影向谁去?她在心中念着,忽地明白了老者看她的神情,所为何意。

也是,若非为了一人欢心,谁又会在那样寒冷的天气登上雪山。果然旁观者清吗?

“这几句啊,是说天边的云层连绵不绝,此去万里,形孤影单,前程渺渺其路漫漫。飞万里越千山,只得晨风暮雪相伴。。”她斟酌着减去些词句,又换了一副画卷,转移了她的注意。

两人就这样欣赏着,浅秋每展开一幅长卷都会发出惊叹,向她询问有关这些的故事。虹桥绚丽,湖泊宁静;层峦叠翠,冰川璀璨。直至月上柳梢,山间被浓雾又一次笼罩,她才看完最后一幅画。合上卷轴,发出满足的喟叹。

“原来山外的世界这样有趣。阿辞的画工也很不错呢!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些风景画下来拿给我看,太厉害了!”她雀跃道。

眼见浅秋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,柳辞不出意料地勾起嘴角,露出同友人那般的微笑。

“那天你的话提醒了我,既然音乐可以传达山外世界的记忆,我为何不能用其他的形式把风景带给你?我走遍九州,拜访各路著名画师,向他们修习画技。”她说。“以这种方式记录下沿途所见美景,并将它们绘成画卷予你。”

“不过我这次走得并不算远。”她补充,“否则可就不是这些卷轴能画完的了,重量也不是我能背回来的了。”这句话同时逗笑了两人。

柳辞拿出一幅空白的画卷和毛笔,吩咐浅秋打些水来化开颜彩。山灵姑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,却还是乖乖地照做了。两人相对而笑,柳辞捏捏她的脸,对接下来的选择毫无迟疑。

“我会把你和山林风光画在绢纸上,走出这座大山;我也会把外界的繁华绘在这纸上,带给你看。无论时隔多远,无论过去多久。千山万水,必将如约而来。”

浅秋眨眨眼,反客为主拢上对方摸自己脸的那只手,对她郑重道。字字句句,重若千钧。

“而我将永远守着胧云山,在这里等你归来。如果你愿意,它将成为你的家,成为你的魂归之地。请记住,你永远不会孤独一人。”

她们的誓言没有见证者,也不需要见证者。胧云沉默地守望,皎月记录着光阴。千秋万载,无声地铭记这一切。


七、

最近的京城可谓不同以往,华灯锦上,满街红彩,尤其城中锦绣书院,更是人满为患。一问才知皇上与贵妃老来得子,宠若掌上明珠。如今小皇子三岁生日,更是龙颜大悦,特请远近闻名的画师柳辞为小皇子画像,以纪此刻。

说来这位柳姑娘,也是位响当当的人物。年方二八,便凭山水画在画界崭露头角,有幸看过其画作者,无一不赞叹如临仙境之美感。她笔触细腻,绘景传神,引得众多大家子弟趋之若鹜,只求能收购一幅墨宝,为族争光添彩。

眼下,她正落座于锦绣书院,与院中长老探讨书画之道。久仰其名之人蜂拥而至,将书院围得水泄不通,其中不乏一掷千金想要求娶者。但都被她礼貌推辞,直言自己已有心之所属。此话一出,不知谁的少年心又碎了一地。

很快,就到了为皇子祝寿那天。柳辞检查过衣装服饰是否得体,款步走向宴席。她要最后出场,用一幅画像为这场祝礼,画上圆满结尾。

此行入京,虽有部分原因是皇命难违,但更多却是她再三斟酌的决定。这几年内,她几乎画遍天下万景,而看惯这些风景的浅秋也不再似当初那般喜悦。她当然不会直接提出,可柳辞却记在了心里,她想要画一幅能惊艳到她的美景,作为相识十余载的礼物。没有什么,比重重严禁中的皇家宫阙更适合了。

于是她欣然应允为小皇子画像,只提出一个报酬:希望能让自己入宫,绘制几幅宫廷花景。按道理说皇室机密不能外传,前来交涉的使者虽然为难,上禀后还是应许了这个条件。

眼下离她的目标,只有一步之遥。柳辞人还在宴会上,心却飞到千里以外的胧云山里。等浅秋看到这些,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?她暗暗想着,直到突兀响起的尖叫打破了平静。

“诸位快趴下———”

漆黑的剑矢自半空袭来,其中一只正落在她的脚边。定睛一看那上边的纹样,不正是皇室所有?惊魂未定的皇上与贵妃看清来者,不禁又惊又怒:“太子,你是要造反吗?!”

“呵呵,我要是不反,父皇下一步是不是就打算废掉我这个儿子,改立三弟上位了?”一身铠甲的太子率领御林军步入厅堂,如入无人之境。昔日兄友弟恭,在皇位面前都丢了个干净。

柳辞被侍女拉躲在角落,冷眼旁观,看来自己不幸被卷入皇家争斗了啊。她本无心理会,可太子似乎没有放过其他人的意思。只听啊的一声惨叫,他手起刀落,果断砍死上前劝架的太监,流着鲜血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下座,不禁又惊得一群人发出连连惊叫。

铺天盖地的箭雨洗扫厅堂,鲜血的腥臭弥漫开来,杀戮开始了。

“您跟我从这边来,柳辞姑娘。”侍女悄悄说道,引她从暗道出了宫殿,同路逃亡者不乏被邀请助兴的名流雅士。有的跑得慢了些,便被追上来的御林军一刀穿心,没了气息。

今天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人,无一例外,全部都得死。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太子造反,不可能被留下活口。逃亡途中,柳辞突然意识到这点。无论逃去哪里,都只会殃及无辜的人。

身边的人接连倒下,最后就连侍女也背部中箭,咳出几口血后,重重倒在地上,恐惧凝固在放大的瞳孔中。左右都为死路,出了林郊,前方就是悬崖。她已经没有退路了。柳辞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去,面对逼近的士兵,引火点燃了一直藏在怀中的小巧卷轴,扔下悬崖。

闪着寒芒的剑光从天而降,她闭上眼,不失遗憾地想。“这幅景,还是不要给你看比较好。”

人类的宫廷,太过狡诈,充满心计,即使再怎样美丽,也都掩盖在重重血泪之下。想要缔造这样的风景,过程太过残酷了。


八、

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大地,再次下起了雨。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身躯上,汇成涓涓细流,又融入了血泊。风哀伤地从这里穿梭而过,把曾发生过的悲剧告知世上的所有生命。

它同样把这个消息捎给远方的山灵,轻轻抚着她的头发,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。但浅秋早已不再需要通过风来回信——那一天,不愿接受现实的她,在接到消息的那刻,独自踏出了山外。这一次,没有任何屏障阻拦。

“原来是这样啊……”她望向天空,喃喃自语。出山的条件……浅秋终于明白了。原来,并不是她不了解情爱所以无法踏出山外,而正是因为她已经拥有了感情,才无法离开。

可她终于能离开胧云山时,本以为的百般喜悦,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知道,那个能和自己看遍万水千山的人,早已不在。

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,这次却不会下雨了。

追随风的指引,她把柳辞带回了胧云,和那对青玉酒盏一起,葬在青石下。林间枝叶沙沙作响,像是作着无声的告别。

贺潇默然地在她身后幻化形态,看着沉默站立的少女,伸出的手犹豫又缩回。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反倒是浅秋先回答了她。

“请放心,我不会离开胧云山。身为它的山灵,我必须要肩负起那些未被完成的使命。”她回头望着贺潇,微笑时,隐约有了人类的模样。“更何况,这世上千万风景,阿辞已经陪我看过了。只要有这些记忆在,就算千年万年,感觉我也能坚持下去了呢。”

“我会一直守望着这座山,和山下的人们。”

我会一直守望着这里,等你归来。因为,你我曾经许下过这样的承诺,无论时隔多远,无论过去多久。千山万水,必将如约而至。


九、

又是一年冬日,胧云难得下起了雪。

望着片片素白从空中飘落,浅秋展开掌心,接住了飘舞的雪花,仔细端详着没有丝毫融化迹象的六瓣冰花。轻吹一口气,把它送回半空。望着这难能见到的雪景,感慨道。“果真是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。”

贺潇本来团了个雪球,打算砸她,闻言猛然僵住了:“哈?咳咳咳……浅秋你在想什么!我知道你想她了,但不至于念这种诗……

“什么?”浅秋转过头来看她,脸上的表情比贺潇更加迷惑不解:“你说这一句,是什么意思?”

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。虽然不知道是谁教你的,但这才是原本的诗句。”见她确实不知道,贺潇索性充当临时老师,教教这位一字不通的小同学。“意思是,此去万里,形孤影单,前程渺渺其路漫漫。飞万里越千山,晨风暮雪相伴,失去一生的挚爱,形单影只,即使能够侥幸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她忽然意识到什么,马上捂住了嘴:“啊……”

浅秋怔在了原地。她没想过,这或许并不是一首写景诗。经历那么多后,对于诗中描述的感情,终于能真切地感同身受。

“只影向谁去……”她轻轻重复这一句。话音随着纷飞的雪花,重新归于天地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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